我是南宁民师86级普师班学生。1986至1990年在中师四年的时光，像一罐封存的橘子汽水，打开时满是酸甜的气泡和鲜活的气息。课桌上的粉笔灰、琴房里的练习曲、宿舍深夜的卧谈会，都藏着细碎的欢喜，但最让我念念不忘的，是男生宿舍那简易的“澡堂”，和回荡在水汽里的别样歌声。
我们男生宿舍的“澡堂”，不是带瓷砖、有隔间的正经浴室，而是在男生两栋宿舍楼之间的东面，靠足球场围墙外围那边一排锈迹斑斑的水龙头。十几根铁管从墙里伸出来，歪歪扭扭地对着水泥地，地上永远积着一层滑溜溜的水迹，混着肥皂泡和同学们甩落的水珠，在阳光里晃出细碎的光。这不是室内，而是抬头见天的露天，旁边是往来的过道。这排水龙头便成了我们几百个男生唯一的洗漱地，也成了四年里最热闹的“澡堂”。
水龙头旁是最鲜活的热闹，却也藏着不少小窘迫。傍晚下了课，篮球场上的汗味还没散，大家就拎着提桶往一楼冲。桶里装着香皂、毛巾，偶尔还飘着一只挤变形的牙膏管。可因为是露天，又是人来人往的过道旁，没人敢真的潇洒放开，大家尽量背对着过道，动作扭捏又急促，生怕被到访的老师或女同学撞见。十几个龙头挨得极近，间距不足一米，人一站定，胳膊肘都能碰到旁边的人，洗起澡来更是处处 “互相干扰”。
春夏时节，大家都光着膀子凑到水龙头下，冰凉的自来水 “哗” 地浇下来，惹得人龇牙咧嘴，却又忍不住把脑袋伸过去，让水流冲掉发梢的汗水和操场上的尘土。水龙头的水流不算大，十几个龙头前却永远挤着人，还有排队等候的，洗澡人搓澡时胳膊一抡，满手的香皂泡就溅到了隔壁人的脸上。“哎，对不起对不起！” 溅人的人立马停下动作，慌忙道歉，被溅到的人抹了把脸，笑着摆摆手：“没事，你这香皂沫还挺香。” 说完两人都笑了，刚才的小尴尬瞬间消散。有人脚下一滑，桶里的水泼出去，正好洒在正在搓背的同学身上，又是一连串的 “抱歉”，对方也不恼，反而调侃：“谢了啊，帮我冲个背！” 。有人洗到一半，被熟悉的同学泼了一脸水，便反手舀起一盆水泼回去，一场水仗就在水泥地上闹开了，最后谁也没洗干净，却都笑得直不起腰。这夏天的凉水多痛快呀，冲掉一身燥热，比什么都舒服，成了我们最惬意的享受。
真正的考验在冬天。南方的冬天是湿冷，风刮在脸上像刀子，露天的水龙头旁更是冷风直灌，流出来的水更是冰得刺骨，手伸进去都觉得指尖发麻。可澡总得洗，于是每天傍晚，那排水龙头旁就成了最 “壮烈” 的战场。最先走到龙头前的人，总要深吸一口气，像壮士断腕似的拧开水阀。冰凉的水浇在身上的瞬间，能听见一声憋了好久的 “嘶”，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哆嗦。但没人会退缩，大家早就摸出了门道：动作要快，搓澡要狠，绝不能让身体适应那股寒意。可水龙头间距太近，有人搓澡时用力过猛，香皂水顺着胳膊流下来，溅到旁边人的脖子里，冰凉的肥皂水混着冰水，让对方又是一阵哆嗦。“不好意思啊，哥！” 道歉的人声音都带着颤，被溅到的人缩着脖子摆摆手：“没事，赶紧洗，别冻着了。”即便如此，还是有人冻得牙齿打颤，于是有人扯开嗓子唱起了歌。有人唱费翔的《冬天里的一把火》,“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，熊熊火焰温暖了我”，跑调的歌声裹着冷风，却硬是唱出了几分热辣辣的味道，旁边的人跟着附和，仿佛真的被这歌声点燃，添了几分暖意；有人唱齐秦的《狼》，“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，走在无垠的旷野中”，粗粝的嗓音裹着水汽，竟也有了几分歌里的苍凉与洒脱，高音部分被唱得破音，却引得众人哄笑，寒意也跟着散了几分，仿佛那歌声能生出一股热气，把冰冷的水都焐热了；有人唱军旅歌，“一二三四，一二三四像首歌”，喊着口号似的，把洗澡当成了军训；有人更是根本管他是不是歌，扯着嗓子吼出来就是了。这时，“澡堂”就成了“演唱会现场”，没有灯光，没有音响，水汽就是最好的混响，水龙头的流水声就是最天然的伴奏。
其实学校是有热水供应的，就在离几百米远，食堂锅炉房外面，打一桶只要一角钱，可我们这群男生，谁也不肯去。洗冷水澡成了一种仪式，一种证明自己年轻、不怕冷、不服输的仪式。
就是这样简陋的“澡堂”，却藏着我们男生最肆意的快乐，而快乐的标配，便是那此起彼伏的歌声。那些在水汽里模糊的脸庞，那些跑调却充满热情的演唱，那些夹杂着笑声和水流声的时光，都成了最珍贵的记忆。如今想起，那“澡堂”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洗澡之地，它藏着我们少年时的天真与热血，藏着同窗之间最纯粹的情谊，而那些回荡在水汽里的歌声，便是我们青春最动人的回响。
【作者简介】：梁豫，1986级普师863班校友，现任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机关党委副书记。
